第2章 错觉

        言蓁回到志愿者休息处的时候,一群人正聚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。看见言蓁走近,她们互相推了推手臂,眼神示意,却迟迟没人敢上前。

        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外向的女孩凑了过来,大大方方地问她:“你好,请问你是言蓁同学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正打算喝点水,闻言抬头,漂亮的眼睛染着点雾般的迷茫:“你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都是宁川大学的,学姐你在学校很有名。”女孩笑了笑,“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刚入学的时候,就因为一张他拍的惊艳照片在学校里火了起来,之后三天两头有人拿着偶遇她的照片在论坛上问她是谁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又被人扒出她是言氏集团的大小姐,在学校内更受瞩目,去食堂吃个饭都会被周围人悄悄打量,也不奇怪这些学妹会听说过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着痕迹地用手遮住胸前的工作牌,轻轻颔首:“你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因为怕聊多了暴露自己只是暂替蒋宜来当志愿者的事情,言蓁很是寡言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孩只当她本性高冷,寒暄了几句,又回去了,热闹的议论声再次响起。

        言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,发消息给蒋宜问她好点了没有。

        蒋宜没回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,熟悉的字眼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陈淮序真人比照片上好看,今天我带路领他进来的,走的时候他还和我说‘辛苦了’,我当时就被击中了!我之前也接待过很多老总,好多都不理人的,更别说我们这种小志愿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……装模作样,收买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有学姐在和夏工作,和我们说过,陈淮序人品和修养都很好,在公司看见员工,不管职级,都会和你打招呼。虽然很高冷,但礼貌这方面真的没话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人品好?修养好?她没听错吧?

        “在和夏上班也太幸福了吧,老板这么帅,公司前景好,工资又高,我明年秋招想试试,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哪有那么容易,和夏现在一年比一年难进,而且陈淮序对工作要求又高,我学姐说没觉悟的不要轻易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正常……毕竟人家创业才几年就做到这个成绩。而且听说他至今都是单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忙工作吧,可能压根没往那地方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应该是要求高,没找到合适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实在听不下去,忍不住加入到讨论中:“你们难道就没想过,他一直单身的原因其实是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本人实在是不讨喜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蒋宜在论坛结束的时候苦着一张脸出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看见言蓁,她立刻扑了上来,连连道歉:“真的对不起,我也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,昨晚就不该和他们出去吃什么烧烤,今天真的麻烦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看着她苍白的脸颊,问:“好点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蒋宜耷拉着眉毛:“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点点头,脱了马甲,又将工作证挂到她脖子上:“回去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蒋宜欲言又止,试探着问:“你要不和我们一起走?志愿者有大巴统一接送到学校,你混在人群里上车也没人会查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打车就行,今晚回家,不去学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正说着,手机传来消息提示。言蓁拿出看了一眼,是陈淮序发来的微信,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:“三号门电梯下来,停车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回了个问号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快,那边回复:“雨很大,你要是能打到车,那我就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本想很有骨气地拒绝,可看了一眼打车软件,会展中心偏远且又逢暴雨,十分钟了也没有车接单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指尖在屏幕上踌躇半晌,倍感屈辱地咬牙打字:“等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坐电梯下到停车场,远远地看见陈淮序的车,绕到副驾驶座坐了上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刚处在人群议论中心的人此刻正坐在驾驶座上打电话。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,手指修长,骨节分明,腕间昂贵的名表闪烁着精致的光泽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着这表,觉得有点眼熟,然而也没想出到底哪里熟悉。陈淮序余光看见言蓁上车,迅速地结束了通话:“嗯,那就先这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的注意力从他手腕上转移回来:“你怎么知道我打不到车?万一我自己开车来的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淮序将手机放在一旁,语气闲散:“不是说被言昭停卡了,你还能付得起油费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是真的很想堵住他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,没好气道:“言昭没停我卡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也知道,言蓁今天不开车的原因是之前出过事故,虽然没受伤,但受到的惊吓也足够让她不敢再在雨天上路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他没说出来,而是随意地问: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要和我去吃饭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辛苦你替我斟茶,当然要礼尚往来一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太正常,正常到完全不像是爱和她呛声的陈淮序说出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言蓁惊讶于他态度的转变,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,索性不想了,心情颇好地轻哼一声:“算你识相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拿出手机,一家家地搜着餐厅,准备挑个贵的好好宰陈淮序一顿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家好像还不错,之前应抒他们吃过,还给我推荐了。就是要提前预约,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约到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念念有词,没想到陈淮序根本没注意听。他系好安全带,侧头看向她: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重复一遍:“我是说,这个餐厅要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话没说完,因为陈淮序突然俯身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通过挡风玻璃传递进来的光亮被他的身影遮挡,言蓁眼前一暗,有一瞬的怔愣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身上很好闻,不知道是什么香味,清淡又澄澈,恰到好处地盈满鼻尖,像是一张网,沉沉地笼住了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停车场白亮亮的灯光越过他的肩头洒进来,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光。她甚至可以看清他微微扇动的眼睫,还有右眼角下方那颗极淡的痣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使言蓁十分讨厌陈淮序,她也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长得很好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初遇时言蓁还在上高中,那时候言昭和陈淮序在国外读书,放假回国后约出来一起打篮球。

        言蓁不想写作业,积极地黏在言昭身后跟去,然后就看见了在篮球场边等待的陈淮序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穿着黑色T恤,身材清瘦修长,正低头看着手机。

        弯折的手臂并未怎么用力,却能看出隐隐的肌肉轮廓。

        夏日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里洒落,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侧脸棱角,顺着他被黑色碎发微遮的后颈,落在他挺直的腰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燥热的温度炙烤得空气都发烫,蝉鸣声聒噪闹耳,而他气质冷淡清疏,立在那里一动不动,好像周边的喧嚣躁动都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    言昭叫了他一声,陈淮序转头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恰巧微风吹过,树叶筛动,光影在他眉眼流转,从发梢到唇畔,全都一笔一画地映在了她的眼底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言蓁17岁,陈淮序22岁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论第一印象,言蓁绝对是对他有好感的,他那张脸太有欺骗性,甚至还让她生出了些少女朦胧的悸动。

        只可惜在后来的相处中,两个人性格中不兼容的部分彻底暴露出来,沦落到了现在相看两相厌的地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27岁的陈淮序看起来更加地成熟,眉眼褪去了些青涩生疏,取而代之的是更强势陌生的掌控感,周身气质像是金属刀尖上泛着的冷光,锋利而又冰凉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双眼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,总给人一种冷淡的压迫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,他就这样垂眸看她。寂静无声的空气里,仿佛有丝般的暧昧缕缕浮动。

        距离太近了,近到只要他略微低头,就可以触碰到她的唇瓣。

        言蓁蹙眉,不自觉地抿紧了唇,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
        看起来漫长,但实际上令人无措紧张的对峙只短暂地持续了几秒,陈淮序错开视线,微微偏头,伸手越过她,从她的身侧拉出安全带,捋顺,随后扣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咔哒”一声轻响敲碎了刚刚突如其来的旖旎氛围,萦绕在周身的暧昧气息瞬间消散,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带着隐约笑意的声音: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刚刚在期待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这才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要来吻她,心下又羞又恼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侧头狠狠瞪他,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:“陈淮序你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下意识要起身,结果动作太猛,被安全带勒了回去,脊背重重地弹回柔软的椅背,撞散了她本来盘旋在嘴边要质问他的话。

        陈淮序将西装外套递给了她:“穿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初春的天气带着乍暖还寒的凉意,下了雨更是湿冷一片,她穿着漂亮单薄,刚刚一碰,指尖都是冰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一时噎住,气急败坏地扔了回去:“谁要穿你的衣服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看来你很热?”他作势要去按控制面板,“那我开空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言蓁毫不怀疑陈淮序真的能干出这种事,她被娇养惯了,也不可能为了一点所谓的骨气真的在他车里受冻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只好耻辱地扯过他的外套穿上,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这个人大卸八块。

        陈淮序看她穿好衣服,收回视线,踩下油门,车缓缓驶出停车场。

        天色渐晚,路灯早早地点亮,斑驳的灯光被飞驰的车速拉扯成模糊的光影,被雨晕染开来,五光十色地映在车窗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言蓁看向窗外,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尴尬,耳尖发红,指尖揪紧了他的外套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恶的陈淮序。

        给她等着,她绝对、绝对要把今天的失态给报复回来。